少年時正值 1989 年移民潮前後,不是會到舊啟德機場送別親朋。那時住在佐敦,家人一般會乘的士到機場,年少的我對香港的地理沒什麼概念,從車窗外進入眼簾的風景最後只留下幾個模糊的畫面:隧道、高架橋、道路兩旁尤如石屎城牆般的樓宇,圓柱型的煤氣鼓,及送機大堂一開一關的自動門。
這兩天我特意跟太太和兒子到九龍城和土瓜灣走走。旺角以東那區域對我來說一直很陌生,我只知香港有何文田和土瓜灣等地方,卻從沒認真了解過那社區。在政府放寛防疫管制的風聲下,街道人流漸見復甦。我們漫無目的地推著嬰兒車,像新婚不久的年輕夫婦般在充滿昔日香港味道的街頭散步。小兒故然是事事新奇東張西望,我也像未見過城市的大鄉里或外地的遊客般張大眼睛探索。
我們先造訪了九龍寨城遺址。雖然寨城在八十年代才正式拆卸,但那時我年紀太小不懂看新聞也不會前往參觀,對那神秘之城的實體面貌全都來自長大後所讀的影音和文字。今天遺址已建成一個公園,我們只能看著古舊的城牆、展版和模型懷古,卻驚訝原來連這重建的公園也已有四十年歷史了。
公園的設施雖然已見破舊,我卻仍很享受。

因為以往啟德機場的關係,九龍城的舊房子都比較矮,在街上能看見多一點天空,這些老房子和附近的高樓相影成趣。九龍城有條專賣泰國食品的城南道,令最愛泰菜的我們興𡚒不已,步入街頭已忍不住先吃幾串泰式串燒,再買了香芒糯米飯和一些泰式肉丸。城南道還有一家老字號的糖餅舖,有售「潮洲老婆餅」等特色傳統糕餅。感覺上九龍城好像較多潮洲和泰國社群。
「城南」指的可能便是寨城以南,據說早期寨城民居多集中在城南,於是附近順理成章發展出墟市。社區中仍有不少老店舖,例如那些樓底很高、擺滿掛滿各式雜貨的店子,舊式理髮店等,走在街上有如回到小時候牽著嫲嫲的手在官涌街市的時光。留意到有些街道特別荒涼,店子十室九空,有些樓宇已空置,可能因為快要被重建、或因為經濟低谷的打擊停業吧。
土瓜灣的街景有點不一樣。密密麻麻的石屎住宅比較高,像長城般相連。樓宇外牆卻塗上多彩的油漆,令城市看起來多點人情少點冷漠。我們離開土瓜灣道大街鑽進住宅石屎森林,老區的氣味似曾相識,信步走到海傍,雖然我已在香港生活了幾十年,卻是第一次來到土瓜灣的海旁 – 除了有一晚在 75x 巴士睡著了忘記下車直到碼頭總站那一次。站在海邊遠眺對岸北角,左邊九龍灣和觀塘,右邊紅磡,腦中才第一次具體地掌握那一直模糊不清的地理。面前那些大貨船,跟小時候在八文樓海傍見到那些一樣。

這些殘舊的建築和街景,怎麼好像給我一種已逝去的幸福感呢?當年寨城的生活條件比今天香港的人要差:沒自來水,幾伙人共住在一個 500 呎的單位,衛生環境惡劣;然而我覺得那個年代的香港人有希望,相信明天會更好,而對未來的盼望從來是戰勝惡劣環境的重要基礎。所以目前香港人的普遍生活條件雖然好像改善了不少,但在專制的陰影下卻如沒有將來。
此城的靈魂是悠久生成的,不會輕易被空洞的政治宣傳所掩蓋。我想透過張大眼睛觀察,重新掌握生活的主動權,減少以憤怒回應荒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