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目前為止最觸動我的一幅圖,是這幅。站在那兩個後生後面的就是我,及另外兩位中年朋友。你以為我們在聲援?在煽動年輕人衝?不。我們在不知所措。
第一次有這種感覺要數二零一四年傘運。當時在金鐘眼見黃之鋒絕食,面如白紙;現在飛黃騰達的梁美芬穿著一身惡品味的鮮黃套裝來「探望」,被怒吼聲擊退。我在場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麼,退回家中。打開門肉香撲鼻,原來家人在吃火窩。我坐下,在吃第一口前哭了出來。家人包括我那才幾歲大的女兒都不知所措,我也無法向她們解釋。
死廢中,我到底在幹什麼啊。
社會的未來不是屬於老人的,也不是屬於我們這些中坑的。今天我們作的孽,承受的都是我們的下一代。惡果浮現時,我們可能都已進棺材了。
傘運後,大家都說要深耕細作,這最合我們這種中坑意了;不用衝,沒冒險,專心返工就是了。可是,整個環境卻像黑雪球般愈變愈差:打擊本土,洗頭艇抓人,人大釋法DQ議員,選舉主任遞奪年輕參選人資格,不公義的橫洲計劃,明日大嶼用盡儲備。我們就像只會講空話的螻蟻,那種無力感揮之不去。
然後政府開始秋後算賬。九子被判監當日,我卻和家人在迪士尼樂園,慶祝小女兒生日及歡送工人姐姐。其實我一整天都無法投入,陷在憂鬱和自責中。
這個仆街政府的所作所為,像詛咒一樣纏著我,相信也纏著不少香港人,令大家的心情都無法好起來。牠玩弄資訊不平衡挑起矛盾,令意見相左的親人朋友絕交,令警察和抗爭者衝突,令社會撕裂升級 2.0。逃犯條例修訂事件根本是他媽的無風起浪,林鄭的擇惡固執要全香港的人為她買單。
這幾年,我都在這種狀態中渡過每一天。
6.12 衝突發生前夕,我和兩個同年的朋友就站在遠東金融中心外。前線的氣氛十分緊張,年輕人稚嫩的聲音在呼籲:「有心理準備、有足夠裝備的人,現在請上前。不打算上前線的人,現在請自己向後退四步讓出一條路來吧。」那一刻,我的手在抖,我腦袋中都是自己的家累。我後退,我不敢。
但我眼前一個又一個的後生,在人群讓出的狹窄通道中魚貫上前。他們看上去只比我的大女兒年長五六歲,帶著脆弱的塑膠頭盔、手臂包裹著包冷飯用的保鮮紙、臉上帶著感冒用的紙口罩,上前抵抗身穿著如黃金聖衣般堅固的護甲,手執堅硬的盾和棍,裝備著能使人全身刺痛的胡椒噴劑和能殺人的槍械的防暴警察。然後他們還會被政府指為破壞社會安寧的「暴徒」,拘捕下監。當然,還要忍受廢老廢中們「反中亂港」的唾罵和指責。
我們三個廢中站在後方,不知所措。
物資站的後生大叫缺物資。我找到個藉口脫離腦中的空白,跟朋友說:「最少我們要出錢。」於是我們分頭去買物資。我想,那些物資或許能減低抗爭者所受的傷害,我還算可以做一點點事。不過,全金鐘中環的超市都被洗倉了,結果我們無功而還。結果我們還是找了個借口,從前線退到了遠遠的大後方,明哲保身。
「死廢中。」我當晚不願再見任何朋友。腦子裡,只餘下這三個字。晚上還接了另一個中年朋友的電話,竟讚我「好勇敢啊走得那麼前」。我心想,前個屁。

矇豬部落幅圖的配字寫得好,唔知作者係咪都係一個中佬。雖然佢好少畫得寫得咁斯文:
年輕人追尋自己嘅自由, 拜託”嗰班人”唔好再踩佢哋
拜託所有的我們這些廢中廢老們:就算我哋縮,唔幫手就算,請自動退後四步,最少唔好再踩佢地。我地邊有資格。
